琴键上的教养课
本帖最后由 胡萝卜 于 2015-2-24 11:06 编辑家长大概都是喜欢读针对性非常强的家庭教育类文章的,比如:孩子偷了同学的钱,做父母的就希望能有一篇文章来指导他们怎么教育偷钱的孩子。能通过一篇文章就解决孩子的教育问题自然是好事,但事实上教育绝非简单的跟着操作。每个孩子的成长环境和性格都不一样,同样的批评也许对A来说可以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加以改正,但对B来说却会让他满腹怨恨从此更喜欢跟家长对着干。所以,做家长的不仅要懂一些教育的技巧,更应该懂得教育的智慧。这本《琴键上的教养课》,包含了作者为她的孩子们所写的三十多篇散文,篇篇言之有物,真情流露。从文学的观点来看,这是一本感人的散文集。从教育的角度看,这是一本好老师的手记,叙说的是她怎样“带孩子”的动人经验。这些经验需要每个家长认真去体会,正如儿童文学作家林良在给书写序时总结的一样:如果天下的家长都像这位老师一样,孩子怎么会变坏!
在网上只找到了其中的10篇,之前已经发过一篇《天下父母心》,这次把剩下的9篇连同这篇《天下父母心》一起按书上的顺序发出来,建议家长朋友静下心来读一读! 本帖最后由 胡萝卜 于 2015-2-23 14:19 编辑
琴键上的教养课:五秒
今天收到学院教务处的通知,要我去签学生的毕业证书。我看,是珍妮,她也要毕业了,还拿到荣誉毕业生的大奖,真是为她高兴。
珍妮第一次来上课,因为是第一次修个别课,我便向她解释期末考试的方式。我大概有二十二位个别课的学生,期末会举行一个小型的演奏会,当期末考。才开始说明考试的曲目和其他的注意事项,就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,我问她怎么了,她说可不可以不在演奏会上弹。
我问为什么,她幽幽地说起小时候悲惨的回忆。
小时候,珍妮很爱弹琴。一次学生演奏会上,她在台上忘谱,越弹越错,越急越记不得。后来,小小珍妮就从台上跑走了,留下台下老师和家长及观众愣在那里,珍妮说着,眼泪就流下来了。我递给她面纸,让她擦眼泪。小时候的创伤显然还在,而且还影响她很深。
我说:“好,我们来谈谈这个问题。第一,你怕什么?”
她说:“我怕忘谱,在台上出糗,考不好。”
我说:“好,这简单,交给我,我们可以早一点选曲子,早一点背好,即使你没有弹好的话,我并不以那最后五分钟的演出,决定你的成绩,你只要整个学期认真,成绩不用担心。还有呢?”
她说:“我怕上台。”我要她跟我来。
我带她到演奏厅,把灯打开,两百个座位的演奏厅呈现在我们眼前,一台演奏型的史坦威钢琴静静地站在角落。
我带珍妮走上台,我说:“你现在紧张吗?”
她笑说:“不,不紧张,因为我不弹琴。”
“来,我们坐在钢琴凳子上。”我说:“我要你做这个练习,这是你的功课之一。每天,我要你从这个演奏厅走过,有时间的话,走上台来坐在这钢琴凳子上,面对你的过去,面对你的恐惧。你可以害怕,但不要让你的恐惧扩大、倍增。当你发现一想到要上台,开始害怕的时候,我要你去面对你的恐惧,然后,我要你把它缩小。每天走过这演奏厅,你会越来越不害怕,然后,你的恐惧会越来越小。每次你来上课,我们可以来这里弹一首曲子,到了要考试的时候,你根本就不会怕了。相信我。”
珍妮若有所思地,看着我,看着钢琴。她点点头。
后来,珍妮来上课,都弹得很好。我问她有没有每天走过演奏厅,她说,演奏厅看来不那么可怕了。
我们害怕的其实是恐惧本身。我很喜欢的一个电视剧叫《LOST》。第一集里有一个片段我非常喜欢。
身为外科医生的杰克要凯特帮他缝伤口。凯特很害怕缝不好,把伤口弄坏。
杰克跟她说了一个《五秒》的故事。当他第一次开刀,他很有信心,开刀快完时,他不小心切到一条神经,他吓坏了,整个人愣在那里。
他想,怎么办,怎么办?他的病人可能就这样失去生命,他害怕极了。
然后他告诉自己:“好,我要让我自己害怕,完完全全地害怕,只有五秒的时间。在这五秒内我可以害怕,但就只五秒。”他就开始数: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。
时间到,他回到手术台,把恐惧抛开,专心地缝好那条神经。那个病患后来恢复得很好。
虽然这只是个电视剧的故事,但是当他在数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时,不知道为什么,我被深深地感动了。
我们可以害怕,但别让恐惧控制我们,我们要控制它,给它五秒的时间。就五秒。
钢琴会考的演奏会,台上有四位老师,珍妮走出来,向我们敬礼。
坐在钢琴凳子前,珍妮微笑地弹起她的曲子,大家专心地听她弹,我更是非常地以她为荣。
她从一个害怕到流眼泪的学生,到微笑弹琴。我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,伤心的回忆有多痛。我也知道,钢琴可以重新回到她身边了!
琴键上的教养课:我的黑马王子
“我舍不得你,孩子也舍不得你……”华妈妈哭着抱住我,我抱住她也哭了。
“我们舍不得你啊!”她抽噎地说。
我想说什么,但一张口,眼泪就流下了,只有把她抱得更紧。
四年了,啊,这么快。我记得华特来上课的第一天,六年级的他,瘦小的身影,一脸好奇。华妈妈带他来,告诉我她也会弹琴,所以就教过他一些。他们一直等到他这么大才让他正式学钢琴,因为华特不久前告诉他们,他准备好了,可以找老师了。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有意思的“学琴宣言”。
我先给华特一本基础的教材,大概讲解了一些指法和乐理,就开始了。一首一首弹下去,对他来说不难,我便告诉他,要是这些曲子都练完了,可以往下练。他很有礼貌地谢谢我,第一堂课还不错。
我有时候想,四、五年级甚至六年级其实是很好学琴的时候,因为他们够懂事,手指也比较有力,理解力也够,学起来很快。
华特下次来上课,很兴奋地告诉我:“我全本学完了!”
什么?真的?我便一首首考他,他都弹得很好。我挑了一些比较难的,也没有考倒他。我就给了他下一册的教材,这次我把几个章节大概讲了一下,心想,他练得这么快,如果知道个大概,想接下去练也可以。
就这样,秋风扫落叶,一连四个礼拜,华特唰唰唰唰,一个礼拜弹完一册教材。初级的教材很简单,我不以为意,后来的比较难,华特也很快学完。
我开始对华特刮目相看,他在短短一个月就把别人学一年的赶了上来。
我和华妈妈聊天,才知道他们家学渊博。华妈妈笑笑说,她小时候也学钢琴,而她爸爸则是纽约交响乐团的中提琴手,她小时候的玩乐场所是林肯中心的后台。
我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。什么?林肯中心?纽约交响乐团?
她看我吃惊的样子,笑说,“我们要找钢琴老师,找了很久。那时我们打电话会谈了很多老师喔。我们最后选你,因为你在讲述教学理念时,把乐理也加了进去,但你又不用乐理的课本。问你为什么,你说你教乐理是采取“神不知鬼不觉”教法,在教一首曲子时把乐理也融会进去而学生已经不知不觉学进去了,好像把维他命加在饭里一样。”
她接下去说,“真正让我们觉得选对老师是在我们来你家后,看到你的琴房有两个东西让我们完全放心了。”
我好奇地问是什么。
她笑说,“你有一张小桌子给孩子画画,还有一个是你墙上有长型纸条画满了小朋友身高的纪录。我们看了,知道你是不一样的老师。”
我听了有些感动。我知道她去另外一个钢琴A老师家看过,A老师是贵妇人型的。开车到她家,得绕过一个中庭才会到,豪门大宅在山坡上,门一进去,两台大钢琴并列。
我有次因为要和她商量学生比赛的事宜,所以去过,一看到那样的排场,羡慕得很。我那时租的地方是老房子的二楼,小小的,学生来上课,得等在楼梯口。我只有一台钢琴,还是直立式的,和A老师比起来,排场差太多了。
以前有一位学生,虽然很多人向他妈妈推荐我,但他妈妈来我家坐了坐后,课表都排好了,隔天却打电话来说,小孩子和A老师比较投缘,不和我上钢琴课了。
说我不在乎是骗人的,不过,我想,要拥有两台大钢琴我做不到;好老师,我可以做到。
华妈妈说她的爸爸,就是华特的阿公,是读茱莉亚音乐学院的。“我爸爸希望华特有一天可以进茱莉亚呢。”她说完大笑,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是很困难的事,何况华特六年级才开始学。不过,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。
华特自从会弹琴后,他一坐下弹琴,就不想起来了。他上学前,下课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弹琴,弹到爸妈叫他吃饭、做功课,弹到弟弟妹妹抱怨,弹到有人把他从钢琴前拉开。
华特爱弹琴的地步,好像钢琴等了他一辈子。他一开始弹琴,就和钢琴接连上了。让我想到电影《红舞鞋》,那个芭蕾舞伶一穿上舞鞋,就跳个不停。华特也是,他不想和钢琴分开,可以的话,他会一直弹下去。
渐渐地,华特在我的钢琴学生里小有名气,因为他上台的台风稳健,弹起琴来很有大将之风。
家长们告诉小朋友们,要好好学,以后可以弹得像华特。我想,以前家长是告诉小朋友好好学,可以弹得和狮子老师一样棒。何时,这个“偶像”的位置换人了?
但学生也开始对华特有意见,学生们告诉我他们受不了华特。
大家告诉我的故事竟然都一样:“他在下课时间一直弹琴,叫他停都不听。”也有学生说:“I hate that kid.”我说,嘿,那个“hate”字是不被允许的。他们就改口说,他们“dislike”华特。
我问为什么,他们说,华特比他们晚学,竟然弹得比他们好。
我说,华特很认真学,而且练得很勤。
当家长问我,华特是怎么训练的,怎么这么优秀。我说,是的,华特很有天分;但是,他也非常地用功。
华特比赛拿下了很多特优和奖状,但,渐渐地,我也看出他的缺点。他因为学得快,读谱快,就容易粗心而弹错音,所以他对需要慢工出细活的技巧及乐句,也比较没有耐心,但这都不是太大的问题。
最大的问题是,我感觉到他渐渐目中无人,觉得自己所向无敌。我说的话,他也渐渐听不下去了。
一次,华特来上课,他谈起别的学生的弹奏都是负面的评论:“布兰登弹的那首舒伯特太简单了,他都已经高二了;我妹妹弹的莫札特太慢了;昙雅的贝多芬,弹得那样也在弹。”他说完,我没有搭腔。我在想,该怎么对他说。
华特是我的钢琴孩子,我是他的钢琴妈咪,这样的态度让他无法继续成长进步。不过,我也想起,小时候每当老师把我叫出去训话,她还没有开始,我就已经泪水涟涟。
老师后来说:“唉,小狮子,你这样老师怎么训话呢?”回想起来,会哭是因为知道老师要训话,怕老师不喜欢我了。
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:“华特,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,我想你可能是我教过最优秀的学生了。你的音乐才能非常特别,我非常以你为荣。我要告诉你一些话,在我告诉你之前,你必须知道,我是爱你的。会告诉你这些话,是因为我希望你可以更好,我一样爱你。”华特很紧张地看着我,我也很紧张。
我清清喉咙说:“华特,我不知道能不能够再继续教你了,因为你没有学习的动力及精神。当你在听别人弹奏时,你只知道怎么去批评,而不知道如何去欣赏。是的,妹妹弹得没有你好,但她有没有可取之处?当然有。你要是无法欣赏别人的弹奏,只觉得自己是最棒的,那么,你将无法继续学习,至少无法和我学下去。”
华特的眼睛红了起来。
我忙接下去说:“我告诉你这些,是因为我希望你可以学得更好。没有谦虚的心,你无法继续学下去。你最近只想学大曲子,对于没有听过的曲子,你连碰都不想碰。贝多芬两百年前在作这些曲子时,对每一首曲子都花了相等的心血,他并不知道哪一首会很受欢迎,哪一首不会红。所以你学曲子,不能以曲子受欢迎的程度来学,每一首曲子都值得我们学。”
华特低下头。我说:“华特,你非常优秀,你可以更好,我会帮你,但你要好好想一想,调整你的心态。”他没有说话,脸撇到一边,把就要流下来的泪偷偷擦去。
时间到了,他把琴谱收一收。我叫住他,他看我,我说:“我依旧爱你。”他点点头。
华特下次来上课,一改以往骄傲的态度,我也松了一口气。
我鼓励他参加高中才艺演奏会的钢琴独奏。他们只取一名钢琴演奏,而且通常是取十二年级学生(高三学生),那时他才九年级(国三),我要他好好弹,因为他应该不会上。结果公布,他上了!他上台的那一刻,我在后台为他打气。
幕帘一打开,观众很安静,在他敬礼后,学生们使劲为他鼓掌,我在后台听了很感动。我知道学生们要接受他,承认他的音乐天分,确实花了一段时间。不过,现在他们认同了他,他是他们的一分子了。我真为他高兴。
华特十年级时,又去参加了才艺演奏会。我又一次告诉了他,志在参加,不在录取。他说:“你去年也是这样告诉我。”问题是,这次我的另外一个钢琴学生布兰登也参加,而且他是高三生。我心想他们一定会选布兰登的。他们面试那天我有事不在,一回家,就打电话问裁判,也是我的好朋友恺莉,面试的结果。
她说:“喔,让我告诉你。华特来弹的时候,他感冒得很严重,根本没有声音告诉我们他的曲目,他就写在黑板上。你也知道我们音乐教室的钢琴,上面堆满了谱啦、报告啦。好,他敬礼后,就开始弹了,贝多芬《月光奏鸣曲》的最后一个乐章。他一开始弹,钢琴就开始震动,钢琴上的东西一个个掉了下来,管乐老师还想过去把那些东西拿走,可是这些都没有影响到他。他一直弹,一直弹,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和钢琴存在。我们评审听得如痴如醉,好令人震撼的曲子啊。他弹完最后一个音,钢琴上的最后一本笔记本也掉下来了。他敬礼走出去。我们评审说,面试到此结束,不用评了。”
我紧张地问:“什么意思?”
她说:“是的,我们必须考虑高三生是最后一年,给他们机会上台,但是华特的才华是有目(耳)共睹的。我们不选他的话,就太不公平了。所以,是的,他录取了!”
华特那次的演奏非常成功,还赢得长达五分钟的喝彩。他来上课,说:“老师,我这次上台,完全不紧张。而且,我弹得比平常还好。你知道这种感觉吗?”我点头。
他想了一下说:“It's awesome!”我完全了解。Awesome,美国孩子很爱用,翻译成中文,等于“太棒了!”的意思。不过,我知道他的awesome,在这里是指成功的感觉。我知道在那一刻,他已经不是孩子了,而是走向演奏家的路上。
他问我,如果他走演奏的路呢?顿时,我想起电影《心灵捕手》。
威尔是一个数学天才,但自己不知道。他只知道他是个坏孩子,因为爸爸常打他,一定是他不好。后来,爸爸还不要他了,他就随寄养家庭四处住。不过,他一直没有原谅自己让爸爸那么生气。他发现他很喜欢做数学题,便到哈佛大学当工友,清扫教室。等学生都下课后,他就到教室做起教授没有擦掉的数学题。
有一天,他被数学教授发现了,数学教授想要栽培他。可是因为他有暴力前科被拘留过,法庭让他去和数学教授上课,但前提条件是他必须去看心理医生。心理医生和教授是好朋友,一天他们谈到了威尔的未来。
数学教授说,如果威尔没有走学术路线,是数学史上一大损失。而心理教授说,这不是我们的人生,这是威尔的人生,我们不能为他决定。
我想到这里,问华特,他自己想做什么。他说,其实他对科学也很有兴趣,华特的功课很好,进医学院没有问题。
我说:“华特,不管你想学什么,你都可以做得到。当然,我非常私心的希望你走钢琴的路。你若决定走钢琴演奏,我当然会帮你进好学校。但我不是你,我不能为你决定,你得自己决定。”他点点头。
我告诉好友杰瑞,他也是钢琴教授,听过几次华特的演奏。
“什么?你这样告诉他?我可以帮他写推荐信到密西根大学的。”我看着他,他笑了。
“好,我知道,我知道。不过,狮子老师,真的,要是他是我的学生,我绝对不会告诉他什么‘人生是你的,你自己决定’之类的话。”他牙痒痒得非常想教训我一番。
杰瑞告诉我,应该送华特去参加大型的钢琴比赛。我们开始研究起华特的未来,两个老师对他的钢琴憧憬画了一幅美丽的蓝图。
那一阵子,华爸爸被公司裁员。华爸爸很了不起,虽然没有工作,但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,穿上西装,送孩子上学。回到家,就找工作,寄履历表。那阵子我不愿意收华特的学费,但华爸爸不肯。他说,没有工作只是短时间的,他会很快找到工作。
那一天,我和华爸爸华妈妈在厨房喝咖啡,我很高兴地提起杰瑞和我精心为华特设计的钢琴蓝图,华妈妈在泡卡布奇诺给我喝。“对,不用加糖,谢谢。所以,华特今年可以参加州立比赛;那明年呢,可以参加北东大赛,而且,杰瑞教授还可以帮华特向密西根大学推荐他……”我一面讲,一面喝咖啡。
华妈妈忽然跑走,我觉得奇怪,接着我听到她大哭的声音。我看看华爸爸,他清清喉咙说:“狮子老师,我找到工作了。”华爸爸竟然哽咽了。
我说:“那太棒了!恭喜!”
他低下头说:“是在芝加哥……”顿时,我的心被挖了一个好大的洞。
“那是什么意思呢?”我问。
华妈妈跑进来,抱住我说:“我舍不得你,孩子舍不得你啊……”我要说什么,但一张口,眼泪就流下了,只有把她抱得更紧。我们三人哭成一团。
华特要搬走时,送我一个礼物。我打开,是一个珠宝盒子,里头是一条小碎钻的项链,项链的一头是一颗星星。
卡片上他写着:“亲爱的钢琴妈咪:你是我的star。谢谢你。你的钢琴孩子上。”
我和华特一直保持联络,他常打电话给我,报告学琴的进度,今年华特也上大学了,他拿全额奖学金入哥伦比亚大学,主修化学。而且他也被一个和茱莉亚音乐学院联合的音乐课程所录取,华特的阿公很高兴。
那天高中的校友返校活动,我在学校遇到华特的同班同学飞尔。飞尔的功课很好,进了耶鲁,我恭喜他。他问我有没有华特的消息,我说我们都有联络。
他告诉我,他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华特。他说:“他好骄傲。”
我说,他是有些骄傲,但是个好孩子。
他又说:“以前他很爱弹琴,怎么,还在弹吗?”我说有啊。
“他上什么学校?”听得出来,有点挑衅。
我说:“他上哥伦比亚,还进了茱莉亚修钢琴课。”他挑高了眉毛,不可置信地看着我。
这时我完全知道他接下来要问我什么,而我答案也准备好了,就等他问。
果然,他问:“他,有那么好吗?”
我马上接下去说:“是的,他,有那么好!”
琴键上的教养课:天下父母心
练不好,心情沮丧是自然的;但努力不断练习,一旦进步了,沮丧就会愈来愈少。
“我的儿子麦可是天才!”电话筒的那一端笃定地说。我愣了一下。
她看我没有反应,接下去说:“喔,我的意思是,我的儿子是神童!”我这下真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。
“喔,那……那太好了。”我说。
“他和他老师学了三年,老师已经教不动他了,要我转来让你教。他很聪明,才十岁已经跳级到五年级了。你有空缺吗?”
这种电话我也接过几次:“老师,我的儿子是天才。”有另一位妈妈骄傲地向我宣布。
“那很好,请告诉我他怎么天才?”
“他才五岁,会用脚趾头弹钢琴。”妈妈很兴奋地说。
麦可的老师是小学音乐老师,并不是钢琴老师。她教麦可基础后,还教了他一些教材,觉得他学得很快,需要更专精的老师教他。
麦可是满讨人喜欢的,很会说话,而且不怕生,他可以坐下来,和你一直聊天,天南地北的,很健谈。
麦可来上课的第一次,他妈妈说:“来,弹《梦中的婚礼》给老师听。喔,我爱极了。快快,快弹。”麦可坐下开始弹。弹得很好,很有感觉。
麦可一弹完,妈妈马上抱住他说:“啊,我的神童,弹得妈妈眼泪都要流下来了。”接着他们转头看我。
我说:“喔,弹得很好,很有音乐感。”他们等我继续赞美,结果我没有再赞美下去,他们有些失望。
“来,弹《致爱丽丝》给老师听。”妈妈说。
麦可开始弹,弹得不错,只是这首曲子的节拍有的地方比较复杂。不是说他弹得不好,他来上课,就是来求进步的,不是吗?
我说我们可以从这首曲子开始上课,妈妈还要他再弹别的曲子给我听,我客气地请她让我上课。
麦可弹得很好,是的,他满有天分的,几个月下来,他比较适应我的教法了。在音乐会上,我让他弹一些古典的曲子,但我也让他弹他爱的《Yanni》和电影配乐。
在音乐会上,麦可变成了明日之星。他在台上很稳,而且弹得比平常好,音乐会一结束,小朋友和家长都跑过去,要多认识这位新的学生。
“他们说,我一年后就可以超过你了!”麦可在音乐会后,来上课时笑着告诉我。
我想他在开玩笑,也就没有回答他,麦可却很坚持地再问我一次:“你说呢?一年的时间可以吗?还是要两年?”我愣了一下,这小子是认真的,他真的在向我挑战。
“弹过我?你的意思是?”我问。
他得意的说:“喔,我家人啊,亲戚啊,都认为我花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弹得比你好。”我笑了笑。
记得我小时候,在练音阶,练得发脾气,一气之下,问老师什么时候我才可以把所有的钢琴谱都学完。
记得老师愣了一下,然后大笑。她笑完,摸摸我的头说:“啊,你好可爱。”当时真的是太幼稚了。
我想了想,麦可和以前的老师学了三年,然后那位老师让他来和我上课,但并不表示那位老师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他了。
我说:“麦可,你很有天分,弹得很好。我要你好好上课,专心练琴。如果你一直这样认真,有一天一定会赢过我的,我不确定一年的时间够不够。不过,你还小,有的是时间!”他有些不服气地看着我,觉得我太小看他了。
那年,他去参加当地的钢琴鉴定比赛,弹肖邦的《圆舞曲》,弹得不错。只是有些地方,他的节奏一直练不好,我们练了很久,我要他不要灰心,终于也把它练起来了。
去比赛时,麦可弹得不是很顺,起头出了错,重新开始,心就慌了。不过,他把它弹完,而且得到了优等奖。但麦可很不满意没有得特优,他不要再练肖邦了。
我告诉麦可,他第一次参加比赛,就得优等,真的很棒,肖邦不好弹,他小小年纪就弹肖邦,以后可以弹得更好的。
妈妈说:“老师啊,这首曲子真的不适合麦可。你问裁判看看,以后可不可以弹New Age的音乐,还是Yanni。”
我真希望麦可妈妈可以和我站在同一线,鼓励他,而不是批评肖邦有多不适合他弹。后来,麦可就不愿意再学肖邦。
没关系,来日方长,多的是麦可可以学的曲子,我还可以把作曲家的地方盖起来,不让他知道是肖邦。
我总是这样告诉参赛的学生:“你们可以去参加比赛,就表示你们弹得很好,才能够去参加比赛。在我心里,你们都是特优的学生,即使裁判没有给你们特优。我知道你们有多认真准备,而且你们弹得很好,我很以你们为荣。”
我希望比赛是让他们多一个经验,也希望大家的经验都是好经验。但我不能预测裁判会怎么评分,学生那天会不会紧张到凸槌 。我只希望他们好好弹,有个好经验。我也告诉他们,不想参加也可以。
麦可练得很勤,眼看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,连最困难的舒伯特都要练起来了,麦可的妈妈打电话来。
“老师,我想和你谈谈。麦可,唉,我这小孩子,一心一意想要讨好你,一直练琴,有一首曲子好难,他练得好沮丧,看得我好不忍心。他练完‘你的’曲子后,弹自己写的曲子,啊,老师,他真的就变了一个人。他的钢琴曲子真的是太美妙了,听得我和我先生都好感动。我们在想,我们这样是不是本末倒置了?他弹你给的曲子,很辛苦,又常沮丧,但弹他自己的创作,就很快乐。”她停了一下,慎重的说:“我们想,不参加比赛了。”我说,没有问题,他不用参加比赛。
我只是觉得小朋友要是弹得够好,我应该提供这个机会给他们。他们不一定要参加。
“我们又想,可以让他多创作吗?不是说学‘你的’钢琴曲子不好,而是,或许创作才是他所爱。”
我想了一下说:“麦可妈妈,他会沮丧,很正常,因为他对自己有期许,他知道他可以弹得更好。我们练琴,一定有瓶颈的,不可能弹什么都没有困难,有困难处,表示我们有进步的空间。而且,不管学什么都一样。去上学,有的科目比较难,还是要学。我觉得,沮丧是必然的。觉得练不好而沮丧,多练习就会进步,沮丧就会少一点,我们鼓励他,他很快就可以练起来了。”
我接下去说:“他弹自己的曲子比较快乐,因为那是完全的自由,他可以随心所欲,怎么弹,怎么对,我也喜欢他的创作。而我给他的这些钢琴曲目,他可以学到音乐的架构、理论及音乐的表现,也是很重要的。这样好了,我建议你,带他去上乐理作曲的课,这些东西可以帮他创作、写谱。”
我继续说:“等他来上课,我会好好跟他谈谈,看是哪里练不好,他会没事的。”
麦可妈妈半信半疑地挂了电话。
这让我想起,有一个小朋友和我学了一个月后,有一天,妈妈打电话来说不学了。
因为那天上课,她忘了背一首曲子,一慌之下,大哭,一哭,妈妈不忍心就说:“好,我们不用学钢琴,不要哭。”
天下父母心,我了解的。
我爸爸妈妈爱我,希望我都顺顺利利,但我爸爸也常告诉我,要努力,凡事靠自己,有问题要解决。我们都会遇到困难,这就是人生。
麦可妈妈一看到麦可走的路上有障碍,马上去把障碍移除,让他走平坦的路。
我想起子敏说过一句话:“对孩子要有信心。”就这么简单。你要有信心他们遇到困难,会去克服,也不要怕他们沮丧,沮丧很正常,他们也得学会如何面对沮丧。
因为他们有你们爱他们,有老师我帮他们,他们做得到的。对他,对这个世界,多一点信心,好吗?
麦可妈妈,你说,好吗?
琴键上的教养课:跌倒
“牛仔裤不能有破洞,不能是低腰的,要穿低腰的话,要确定坐下来,不会看到屁股,还有上衣不能穿运动外套……”我喋喋不休地吩咐着。
学生们转转眼珠子说:“我的天,你比学校的修女还严格。”我笑了。
是这样的,学生们一年两场演奏会,十一月一场,三月一场。十一月的是正式演奏会,大家得打扮得体,而春天的这场,我就把它命名为“牛仔裤钢琴演奏会”,大家可以穿随便一点。我的用意是希望通过轻松的服饰,让学生们上台不那么紧张。
说来是我这当老师的计谋,换汤不换药,反正你还是得上台。不过,有了这个牛仔裤演奏会,小朋友都觉得很酷,一过完年就等这场牛仔裤演奏会。
后来,才发现不限制一下牛仔裤的标准是不行的,谁教牛仔裤花样那么多——低腰、泥土洗、有破洞、有须须、有亮片、有绣花……
我在教堂欢迎大家的到来,乖乖,这些妈妈们可不管我的衣着规则,所有“违规”的牛仔裤都出笼,更有辣妈欢迎春天来临,让肌肤和空气更融合一起。
学生们个个面带愁容,虽然穿着他们心爱的牛仔裤。我一一告诉他们,他们会弹得很棒,而且我们都会为他们加油。他们通常给我一个紧张的微笑后,就溜去教堂后面的教室练习了。
哈瑞走向我,他八年级,但高得像篮球国手,我得抬头看他。
“嘿,老师,我昨天去参加比赛,我得到特优呢!”
“哇,恭喜你!”
“谢谢,幸好你不在会场,因为我弹错了一个音,裁判好像没有听到,给我特优。”
我笑说:“不是这样的,我可以向你保证,裁判知道的,但他们还是觉得那个音不影响你的弹奏,所以给了你特优呢。”他给我一个很孩子气的笑容。
演奏会开始了,我站在讲台上,谢谢大家来支持小朋友们,也希望小朋友们不要紧张,放松心情上台。
“因为我知道你们有多棒,而我们会给你们最大的鼓励与支持。”
演奏会开始了,我坐在台上的后方,这样我可以宣布上台小朋友的名字,也可以让小朋友知道我在台上,和他们一起。
被叫到的小朋友都一脸紧张地跑上来,敬礼坐好,深呼吸后,开始弹起来。弹完后,我带头拍手,他们都如释重负地回头看我,我报以微笑,有时给他们一个大拇指,赞好。
在开演奏会前,我一一告诉他们,他们可以做到的。
上台弹错音,无可厚非,我们是人,不是机器,我也会弹错音。重要的是要如何向前看,错了就错了,继续往下弹,把曲子弹完,能够不慌不忙地完成演奏,就很不简单。不能够做到不慌不忙也无所谓,能把曲子弹完,也很棒。
在台上后方看小朋友们上台演奏,那种认真的神情,我觉得是最美的一幅画了。接着哈瑞上台了,他很斯文地敬礼,坐好后,手摆上琴键要开始了。
我往后坐,想他前几天才比赛,应该没有问题的,我放松心情欣赏。
他开始弹,两手音不搭调,好像是右手摆错位置。他笑笑,重来。
再试一次,锵——又是错音。
我坐了起来,想该怎么帮他,他回头看我,我小声喊话给他:“右手是Mi的音。”
他问:“什么?”
我说:“Mi。”
他把手放到Mi,但忙中更有错,他把左手也移开了,一弹,又是错音。
我的心脏都快停止了。
我们都没有带谱在身上,他试了几次后,回头看我说:“我记不得了。”
我站起来说:“没关系,我们等下再试。”
他站起来向观众敬礼,大家都给他安慰的掌声。我看他小跑着回到座位,希望他不要太难过。
接下来的荷顿,五年级,穿着很春天的粉红色上衣和牛仔裤上台。她一直都很稳,我帮自己收惊,要自己冷静下来,希望下面的学生没有受到影响。
荷顿开始了,才弹了一会儿,就停了。好像有人拿了仙棒,朝她一点,她停止不动。
我的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,我向前倾要帮她,她又弹了起来,我坐下去,她又停了。
她回头看我,这曲子我记得,我走到她身边把她的右手移到正确位置,她已经紧张得弹不下去了。
她无助地看着我,我问:“你要不要等一下再试试看?”她点点头,草草下台。
我看台下还没上台的小朋友都脸色发白,但是我们还是得继续下去。
我站起来,给大家一个鼓励的微笑,并宣布下一个小朋友是凯西,我给她一个很大的微笑,我要她知道她做得到。
我坐下来,听到的是自己心跳的声音,这样的惊吓,真让我心脏无力啊。
凯西顺利弹完,而接下来的学生也都弹得不错。学生都弹完后,我也弹了首John Field的《夜曲》,短而甜美。
弹毕,我站起来,大家鼓掌。我走到麦克风前,看看观众,其实我在找哈瑞,他和妈妈坐在后面,他微笑地看着我,朝我点点头。
我知道他的意思,我俯身向前说:“哈瑞,你要再试试吗?”
他站起来,很大声地说:“好。”大家用力地鼓掌,为他打气。他小跑到台上,敬礼,坐下就开始了。
他不疾不徐地弹着肖邦的《华尔兹》。我笑了,因为我知道他会弹得很棒,听得出他已经不紧张了,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信心。
他弹毕,大家又是鼓掌又是欢呼,他很绅士地站起来,向大家敬礼。我站起来为他鼓掌,再试一次,这需要多大的勇气!
我没有忘记荷顿,我想要是她没有看我,就不叫她了,当我眼光飘向她,她已经在等我般地看着我。我马上问:“荷顿,你呢?要不要试试看呢?”
她站起来,也大声说:“好。”粉红色的她走上台,很稳重地弹了起来,一首简单的《西班牙舞曲》,我听着却眼眶微湿了。
看着这两个小朋友,在短短时间内克服了恐惧,克服了第一次的失败,在同样的观众前跌倒,又在他们面前拍拍身上的灰尘爬起来。
跌倒,没有什么,站起来就是,因为站起来后,可以走得更稳。
她弹完了,大家都起立为她欢呼,我也站了起来,大力地拍起手。
琴键上的教养课:帕洛玛的讯息
亚曼达是学院大二的学生,虽然才十九岁,但弹得一手不得了的低音吉他,在这里已经闯下了一个不小的天地,和学校的吉他老师也常常一起演出。
虽然忙,亚曼达从来没有缺过课,是很认真的一个学生。她留着及腰的棕色长发,一件吉米‧亨德立克(Jimmy Hendrix,美国有名的摇滚吉他手)的T恤、牛仔裤,很像珍妮丝‧查普林(Janis Joplin,美国20世纪60年代有名的歌手),率性又很有个人的味道。她最迷人的地方是她的微笑及一颗善良的心。
这是亚曼达第一次正式学钢琴,她会弹一些基本的,除了学校用的教材,我自己也找了一些爵士乐的东西给她弹。亚曼达来上课,一定先向我问好,整堂课面带微笑。每次上她的课,因为她很认真,所以都上得很愉快。
一天亚曼达来上课时,有点不好意思的告诉我,她最近练习之余,还作了一些钢琴曲子,我很兴奋的要她弹给我听听。
亚曼达腼腆地坐上钢琴椅子弹了起来,顿时,五彩缤纷的音符从天而降,有淡淡的哀伤,也有浅浅的喜悦,一阵琶音从上往下把我们带回到最初的忧伤。
亚曼达弹完,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我,甚至带着抱歉的语气问我,觉得她的曲子怎么样。
我说,让我告诉你帕洛玛的故事。
一年夏天,我和先生去西班牙玩,那时正值世界杯足球赛,整个西班牙,我想,整个世界,那个时候都为世界杯疯狂吧。回到旅馆,打开电视,不管哪一台,不管哪一种语言,都在报世界杯大赛。可是在西班牙,还有另一个更大的消息,就是普拉多博物馆(Prado)要办毕卡索大展,电视打开,不是采访普拉多博物馆的馆长,就是世界杯足球赛。
有一天,他们采访帕洛玛‧毕卡索(Paloma Picasso)。她是毕卡索和他的情妇法兰西斯‧嘉洛(Francoise Gilot)的小孩。
BBC电视台做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访问,帕洛玛优雅地坐在她的书房,浓密的黑发梳往后方,非常雍容华贵。她侃侃而谈,谈她的童年、她的艺术生涯,和她毕卡索之名的负担及利益。她说的一个故事深深吸引了我。
她是唯一一个毕卡索允许他作画时在身边的小孩子,他们问她为什么。
她说,她小时候很害羞,可能因为她很少讲话,又很安静。她常跑去毕卡索的画室看他作画,他看她这么乖,又从来没有吵过他,便允许她留在画室。她也开始画起来,她那时大概是五岁吧。
她画完,会问爸爸觉得如何,爸爸回答说不知道。
她很吃惊,他竟然不知道她画得好不好。她虽然小,但也知道爸爸是西班牙的国宝。她再问一次,爸爸却问她,觉得自己画得好不好。
“你是创作者,你觉得好,就是好;你若觉得不好,那就不好。我觉得好不好,都无所谓。你,对自己创作的观点,才是最重要的。”毕卡索这样对她说。
我听到这里,整个人都坐起来。我好震惊,又好感动,这对一个小孩子是多么大的鼓励。
当我说到这儿时,我看到亚曼达睁大了双眼。我微笑,我知道她了解这个故事的要点。
毕卡索,西班牙的国宝,有着不可一世的风范及骄傲。在面对他五岁的小女儿的童画,他给她的却是比任何画评更重要的一课——肯定自己,爱自己。
我要亚曼达再弹一次给我听。她先微笑,再开始。她从一个害羞的学生,变成一个钢琴家。她弹完,我拍手欢呼。
琴键上的教养课:第二次机会
“哈喽,狮子老师,我是莉莎。华妈妈是我的好朋友,她向我大力推荐你来教我儿子路易。不是我自夸,路易很聪明,我想你会很喜欢教他的。”她接下去问何时可以上课。
我很抱歉地告诉她,目前没有空缺。她很疑惑地问,华妈妈是她最好的朋友,而华妈妈又是我的好朋友,难道不能靠这个关系给她一个时间?
我说,我知道你们很要好,但我真的没空缺。她有些失望,想不到这张好朋友的王牌没有什么用。不过我告诉她我一旦有空的时间,一定会尽快告诉她。
莉莎隔三差五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空缺了。她的电话留言总是这样开始的:“嗨,狮子老师你好。我是莉莎,华妈妈的好朋友。”后来,我告诉她,我们可以寒假时间上课,因为学生那时会比较少。她很高兴。
“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,我的儿子很聪明,才六岁,不过很会看书了,我也自己教了他一些钢琴。”
对于家长这样大力热心地赞美自己的小孩,我都是礼貌性的答复:“啊,真的?那太好了。”
天下父母心,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,只是琴要学得好,因素实在太多了。
路易第一次来上课,莉莎带他进来,路易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。他先叫了我,我向他自我介绍后,带他坐上钢琴。我大概向他解释了指法和音名,但我发现他根本没有在看我,他四处张望,从这个墙壁到那个墙壁。
“哇!那个是神奇宝贝吗?老师,你怎么有那么多?哇,那个是蜡烛吗?怎么看来像一朵花?哇!那是什么?”他对新环境好奇得很。
我笑了,“来,我为你导览我的琴室吧。”我带他一一看我墙壁上的装饰。
我告诉路易我的琴房规则,如不可以回嘴,要记得带谱,要练琴,不可以说做不到,要说我会再试试看。我边说,他边点头。
我带他看桌上的跳棋和书,看可以画画的小桌子,及最重要的厕所。要上厕所的话,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,只要告知我,就可以去了。
“这些呢?你还没有介绍。”他指着神奇宝贝。我又笑了。
这是我在台湾菜市场买到的神奇宝贝摆饰,一行排开也有三十个吧,小孩子看了不兴奋也难。
我清清喉咙说:“路易,这些啊,就是奖品。学生若来上课,一连四次通过所有的功课,就可以选一个神奇宝贝当奖品。”
“老师,那我们还在等什么?”他说。
第一堂课,路易上得还不错。
通常六岁的孩子,手都还太小。我要他慢慢来,音弹下去没有声音的时候,不要硬弹而坏了手形。他点头如捣蒜,非常认真。上完了,换下一个学生,莉莎还没有来,我要路易等一等。我便开始教下一个学生。
路易等得很无聊,开始自己编故事说起话来,说到好笑的剧情,自己乐得哈哈大笑。我要他小声点,但六岁的孩子,不了解小声的意思。
有人、有声音在一旁干扰,我上起课来很吃力。莉莎总算来了。她进来接路易,两人像在演骨肉重逢。
“啊,我的宝贝,上得如何?”
“妈妈,你看,这是我的功课。我若弹得好,就可以得到这些神奇宝贝!”他拉莉莎要去一一介绍神奇宝贝给她看。
我向前告诉他们,路易学得很好,我在上课中,所以请他们下次再见了。莉莎不知道是听不出我的话中之意,还是怎的,迟迟不离开,要和我聊她的儿子。
我终于告诉她,我正在上课,下次再说,或她可以打电话给我。她惊觉打扰了我上课,才走了。但这样的戏码却一再上演,不是迟来上课,就是迟来接路易下课,破坏了我上课的原则。
其实我在琴房里是个暴君,我要求家长和学生要尊重上课的时间及空间:请准时到,请准时来接孩子,请不要带好朋友、邻居、表兄弟姐妹一起来上课。一个礼拜一次的课本来就不是很长,有别人也在琴房,通常小朋友会分心。
家长通常很配合的,有时候忘了,我也不是很严格,一、两次“违规”我不会太在意。
一次莉莎严重的迟到。那晚,我打电话给她。
“莉莎,嗨,你好。我是狮子老师。我很喜欢教路易,他学得很好。不过我必须提醒你,请你准时来上课,也请你准时来接路易下课。因为,他在琴房等你时,我在上下一个学生的课,这样会影响到上课的质量。同样的,如果有学生这样影响到路易的课,我也会这样告诉他们的。希望你能够理解。”莉莎很抱歉地说,她会注意改进。
后来,开学了,路易开始打冰上曲棍球,钢琴课就上得很少。课也没有连贯下去,小朋友学得有些零零落落,原本快弹完的一本课本,卡在最后几首曲子。而路易一再改课,改到最后,我就没有时间教他了。
我告诉莉莎等路易打完冰上曲棍球,我们再开始吧,同时我也告诉她那个月的学费,既然我们会有一阵子看不到对方,请她寄来。她说好,没问题。一个礼拜过去了,两个礼拜过去了,一个月过去了,没有学费的影子。
我打电话,再提醒她。“喔,我真是抱歉。我一直记得要寄给你的。这样好了,我等下去买菜,把钱带出去给你。对不起喔。”我说没关系。但“等下就送到”的承诺也没有实现。一个月过去了,两个月过去了。
我其实会不好意思提醒家长付学费,因为,我们都有忘记的时候,所以我隔三差五会打电话或写e-mail提醒她。
眼看春天走了,夏天就要来了,一个学年就要过去了,学生要放暑假了,莉莎还是没有付我学费。我留言告诉她,在学期末,我希望可以把账目做个了结。
结果,一天,我上课上到一半,“砰”的一声,门被打开,我和学生都吓了一跳,是莉莎。
“对不起,我一直忘记。这个钱已经放在我皮包三个月了。”她把钱交给我。我谢谢她。
她开始她的陈情书演讲。“路易很喜欢你,很希望再开始学,但现在这个冰上曲棍季……”噢,不,这个不能重演啊。
我打断她说,对不起,我很抱歉,不过我在上课。
她才惊觉她干扰到琴课,又抱歉了很久。
“有空缺时,要打电话给我们啊。”我带上门,想说,可能机会不大了。
过了暑假,又开始上课了,我又开始接到莉莎的电话。
有了上次的经验,我一直没有回电话给她。华妈妈也打电话来“慰问”一番,看看怎么回事,有没有办法排路易。
我不好意思告诉她,莉莎的“记录”实在不是很好。再来,我课也排不下,就一直没有联络她。不过,这件事一直挂在我心上。
有一天我们去餐厅吃饭,餐厅很多人,我们等了一下才有位子。我们往里面走去,我听到一个很洪亮的声音叫着:“嗨,狮子老师!”那声音之大之响亮,让一行人都停了下来。
我一看,是路易,他小小的人,怕我看不到他,站在椅子上。我向他挥挥手。他向全桌子的人宣布我是他的钢琴老师。同桌的有他的爸爸妈妈和亲戚,大家都微笑点头示意。
那个晚上,路易小小的脸蛋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。他叫我那一声狮子老师,里面有很大的喜悦和期待。而他看到我时的笑容,让我很愧疚。
我想了很久,是不是该给他们另一次机会?
第二天我打电话给莉莎,不过,我重述我的上课规则,她说她知道,他们会尽力配合我。路易来上课,好像要补回什么似的,非常认真,虽然我们得从头复习起,他也不放过任何一首曲子。
复习好了曲子,他不会轻易罢休,他还把它们都背了起来。而当我们学完了一本课本,我称赞他,他并不满意。
“老师,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全本都再复习一次?这样我才可以学得更好。这样好了,我下次把全本全部背起来,你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吧?!”
我非常吃惊他对钢琴的热爱及认真程度,没有一个七岁小朋友把钢琴看得如此重。
他下一次来上课,把整本谱拿给我,表示“来吧,考我吧,我准备好了。”我很喜欢我和小朋友的默契,当他们把谱拿给我时,那种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返”的气势,常让我会心一笑,又很为他们的决心感动。
我考路易几首曲子,他每一首都倒背如流。
我合上谱说:“你通过了,来,奖品。你可以选任何一个神奇宝贝。”
我知道他从第一天就对神奇宝贝念念不忘,我想他会兴奋得不知如何选起。
路易很严肃地走到它们面前,从左看到右,再从右看到左。他迟迟无法做决定。“怎么了?不知道选哪一个吗?”我问。
他说:“老师,把这些留给别人吧。我知道我学得很好就可以了。”
我听了好惊讶!什么?我还没有听过哪一个小朋友对神奇宝贝说NO的。还有兄弟姐妹之间,为了要比另一个人拿到更多的神奇宝贝,拼得你死我活。而路易,竟然不要它们。
我拿起我最喜欢的一只蓝色的神奇宝贝龙,“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神奇宝贝呢,要不要?”
路易看看宝贝龙,又看看我说:“不用了,谢谢。我们接下来要弹哪一本谱?”
要过圣诞了,我把树架起来。小朋友来上课,都喜欢先看看树,看看我有没有摆新的饰品上去。有的小朋友还带来礼物,很郑重地放在树下。
那晚上密妮的课,正上得起劲,“砰”的一声,门被打开!我和密妮都吓了一跳。又是莉莎和路易。我和密妮停下来看他们。
“对不起,狮子老师,我以为你已经上完课了。我们不会占用你们太多时间。来,快,路易,你不是要和老师说什么?”莉莎把路易拉到我面前。
“嗯,嗯……狮子老师,我要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教诲,我学了好多。真的谢谢你。”他把一个礼物拿给我。
莉莎说:“路易特别为你选的喔。”
路易问:“老师,你要去台湾多久?”我说,三个礼拜。
他说:“好,我会等你回来。等你回来以后,我们可以学更多更多新的曲子喔。我还有个主意,我们可以练四手联弹。”
莉莎看路易又要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理想,打断他的话,祝我佳节愉快,带路易走了。我向他们挥挥手,也祝他们佳节愉快。
带上门后,密妮要我打开礼物。我拗不过她,把它打开。
是一瓶护手膏,路易一定看到我常在擦护手膏。里面还有一张卡片,他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“谢谢你”。
我发现我眼眶有些湿热。
其实我才要谢谢路易。谢谢路易给了我一次机会,也谢谢他让一位老师学到第二次机会的可贵与重要。
我把盖子打开,擦了一点在手上,密妮凑过来闻。
我把卡片摆在钢琴上。“他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。”密妮说。
我说:“是的,他真的是。”
琴键上的教养课:我紧紧跟上
回到台湾,我一定会跟爸爸去植物园散步。
爸爸很喜欢植物园,他最喜欢绕着园里荷花池边的步道散步。我们都坐地铁到那儿,再从博爱路的入口进到植物园。我边走边看,看到旁边的公寓,问爸爸那是不是陈老师的家。
爸爸说不记得了,我停下来,东看看西瞧瞧说,对,没错,以前陈老师就住这儿啊。
很多年前,我专校刚毕业,爸爸因为工作关系,举家搬来台北。我也利用了那一年,准备托福考试和留学事宜。
我还找了钢琴老师上课,陈老师刚从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拿到博士学位回来,老师很好,不仅帮我上钢琴,还提供了很多很好的留学资讯。
陈老师上完第一堂课,我双手奉上一个信封,里面装了一个小时的学费两千五。他接过后,有些犹豫地问我爸爸是做什么的。
“公务员。”我说。
他听了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五百元还我。“公务员很辛苦。”他说。
他问我想去哪里读书,我想了想,那时才去参加了一个曼哈顿音乐学院在台湾办的夏令营。和一位钢琴M教授上课,也问我同样的问题,那时我告诉M教师想去他任教的学校曼哈顿。
M教授听了皱皱眉头说:“这不大可能。”
我说若我很认真地学,他觉得有没有可能。
我永远忘不了他看我的眼神。这个眼神,从小很多老师给过我,那是你不够好的眼神,那是有些高傲的眼神。
我再三地问:“我好好学,你想几年可以?”
M教授看都没看我说:“二十五年!”
当时我真想夺门而出,希望就这样消失。
陈老师又问我一次,我不打算告诉他我和那个曼哈顿M教授的对话。我又试了一次说,我想去曼哈顿音乐学院,还是你的学校茱莉亚音乐学院。
陈老师先是微笑。他说:“小狮子,其实美国有很多好学校,不只这两所可以读,很多州立大学的音乐系也都很好,而且学费便宜,你一定可以的。”
我告诉了爸爸,他花了很多心血和时间,去台北美国新闻处找资料,找了几所州立大学。
我托福考得还不错,我是专科毕业转学美国大学部,德州的学校承认我最多学分,我便选了德州的学校。
想不到刚到学校报到,还要再考一次英文鉴定考试,我们这些新生都哀嚎。因为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一关,没过的话就得重修英文课。
“怎么办?我的学费没有英文课的预算。”很多学生说,有的学生怕这样就把预定好的留学时间拖累了,新生们赶快猛啃英文。考完后,新生们都聚在行政大楼等成绩公布。
大部分的台湾留学生是读研究所的,只有我一个读大学部,大家很紧张地等监考老师出来。他一出来告诉我们,大部分的学生都没过,没有听到名字的就得留下来报英文课。我的姓氏英文字母排列在很后面,那时真希望我姓陈。
“A……B……C……”啊!我心跳一百。很多人都没过,学生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。
终于,到了我的字母,“小狮子!”我跳了起来!我竟然考过了。
我马上打电话告诉爸爸妈妈,他们说我是不一样的五专生,出国的第一战就得佳绩。
那时爸爸妈妈打电话来,都是这样称呼我:“不一样的五专生。”原来我不是太差。
记得国中毕业时,除了高中联考,我还考了五专音乐科。我高中上了第二志愿,五专钢琴组也上了。一些老师知道我要去读五专,跟妈妈说:“那种”学校你也让她读啊?爸爸倒是很鼓励我去读五专。
“你看,你现在就可以专心弹琴,好好学英文,毕业后可以出国。”爸爸说。我五专读得很开心,弹琴之外,我们已经开始正式的音乐教育。慢慢地摆脱名校迷思,不一定要读高中,五专也不错。
虽然有的老师来上课,会有意无意贬低我们,说他们也在省立女中教书,我们的程度就比较差,提醒我们,不过是五专生。但在音乐声中,这些鄙薄的话,我们很快就学会听听就好。
开始上课后,有一堂课很难,是“钢琴曲目赏析”,学生要修所有的钢琴曲目。我们从巴洛克时期开始:巴哈、史卡拉第、柯普兰。我对这些曲目不是很熟,再加上这是我来美国的第一个学期,很多时候课听不懂,但是我尽力而为。
第一次“钢琴曲目赏析”考试,考得很差。那堂课是大学部的课,不过一些研究所的学生也来补上,大家都考得不好。我想下次我会好好读,收好考卷,接下来去上钢琴课。
一进教室,老师马上问我“钢琴曲目赏析”为何考得不好。
我说课听不大懂,老师点了一根烟说,记曲目重点在旋律,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。“好,那就开始上课吧。”老师吐出一口烟说。
我把琴谱拿出来,心想,就这样?没有继续说什么我资质不好之类的话。
上完课,老师说:“好好学,你弹得不错。”
我弹得不错?真的?我不用苦练二十五年就可以上大学了,我或许不是那么差!
那晚我去一个学姐家聚餐吃火锅。学姐和我也是同一个钢琴老师,她说老师要她好好照顾我,“老师说你是一个好学生。”我听了好高兴,她接下来问我,钢琴曲目赏析考得如何,所有主修钢琴的都知道那不好读。
我夹颗鱼丸说:“考得不好,拿了C。”我吹吹鱼丸,学姐很吃惊的看着我说,你考这样还笑嘻嘻的,真不可思议。
我看到她的眼神,是的,我很熟悉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,这样的眼神伤害不到我了。我说我下次会考得更好,我又夹了块肉,吃了起来,学姐没有再说什么。
我那晚走出她的住处,觉得好轻松。那一刻起我知道,那会是我得到最低的一个分数。我也很确定,我会越来越好。
在德州九月的夜晚,有点凉,我越走越觉得释然。
有些什么,我背负了很多年,终于放下了。如蜕变,我一层层脱壳。
我不用再担心别人的眼神,我现在在美国,一个新的开始,我终于可以做我自己!我吹着口哨一路走回家,我知道我做得到的。
“快点,你在想什么?”爸爸推门进植物园,我加快脚步,他递给我一瓶水,我接过来说:“谢谢爸爸。”
爸爸也出国读过书,不过他是拿公费留学,非常不简单的,我常看着爸爸,觉得他好棒,我好渺小。
我想对爸爸说谢谢他一直这样支持我,更重要的是一直这样相信我。
我一个犹豫,爸爸已经走得很远。他向我挥挥手,我紧紧跟上。
琴键上的教养课:强尼的眼泪
强尼专心地弹着《万花筒里的钢琴》曲子。俏皮的节奏、轻快的旋律夹杂着八度高音,让整首曲子难度更加深了一层。他把头偏向右边,确定右手在最高的Do音,两手一起结束。
他弹完后,那双又大又圆的深棕色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。而我第一次无言了。通常小朋友弹完,不管他们弹得如何,我都会说很好,而现在我不知从何开始而只好沉默了。
我看着谱,没有看他。我把眼光望向墙壁,看到他画给我的两幅画。
强尼是我收过最小的学生之一,他开始学琴的时候才五岁。通常我希望小朋友至少六岁开始,但因为他的姐姐卡拉已经和我上了两年,而他也“旁听”了两年,知道上课是怎么回事。我好不容易答应让他开始上课,他妈妈却犹豫了。
“他很小耶,你想可以吗?”妈妈问。
我点头说:“可以的,相信我。”
妈妈很不肯定地又问了我:“你确定你不会毁了他?”
我听了没有生气,反而大笑。
她看我笑,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荒谬了,也笑了起来。
强尼的第一堂课,非常可爱。
他看姐姐每次来上课,第一件事是抱我,问我好,上完课再抱我,谢谢我。他也依样画葫芦,他五岁小小的个子,抱着我,就抱着我的膝盖,我摸摸他的头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因为是第一堂课,我只给了他两首曲子。
听说他一回家,和爸爸妈妈抱怨说,他“只有”两首功课要练,觉得我没有看重他。不过,他才抱怨完,就宣布说,不要吵他,他要去练琴了!
强尼学得很快,我却从不在姐姐面前称赞他。不过,渐渐地,大家都听得出来,他进步神速,而他对姐姐还是一样友爱,因为姐姐就是姐姐。
有一天,他在我琴房发现了一张我的中文名牌,是我在台湾参加一个座谈会发的。他看了,视为宝物。他在姐姐学琴的时候,一直练习学写我的中文名字。
我的名字一共有二十五画,说多不多,说少不少,但对一个美国孩子来说,想要记住的话还满难的。
强尼练习了半小时后,就记起来了。
我把他练习我名字的那几张图画纸和我的名牌做了一个剪贴的拼图,裱框挂了起来。
看着自己的名字由这样稚气的笔迹写成,我心中有种感动。
听强尼妈妈说他那个月回家,就一直找纸写我的名字,整个家都看得到我的名字。我大笑,心想我的名字又不能驱邪,不然写来挂在门上也可有些作用。
强尼也画了一张图画,是一台大钢琴,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他。他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:“I love you and piano.”我把它挂起来。
现在我看着这两张图片,难以启口。
强尼已经四年级了,琴弹得很好。我们再过三天有个比赛要参加,而他弹的那首《万花筒里的钢琴》就是要比赛的曲子。
这学期他加入了篮球队,比较忙,常缺课。我一个月以前问他要不要参加,要的话,得开始背谱。
强尼兴奋地点头,“要,我要参加。我要弹这首曲子,因为我好喜欢呢。”他说。
后来一个月下来,我只看到他两次,强尼是背好了,只是节奏上有些问题和一些错音。
我告诫他,练琴时要注意这些错误,但他疏忽了。
他非常想参加比赛,但以他这样的弹法,我知道裁判给他的分数不会太高,而我不希望比赛结果让他失望。
我只希望学生们在比赛里都能够有个好的经验。我不在乎他们的得分,只要他们尽全力。
我清清喉咙,把眼光调回,看着强尼。他很紧张地等我开口。
“强尼,你弹得很好。听着,我知道你这学期很忙,因为篮球队常有练习和比赛,所以花在钢琴上的时间相对就减少。不是你弹得不好,而是如果我们可以再多两个礼拜的时间准备,会更好。我觉得如果礼拜六让你去弹,可能不会是个好主意。因为这首曲子,有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。而我的原则你也知道,我不在学生要上台表演的前一堂课改任何东西的。所以,不是你弹得不好,而是我们需要更多时间。所以,我们这次就先不参加,反正还有下次,好不好?”
我一说完,强尼豆大的眼泪就从两旁滑下了他的脸颊。
那眼泪一直流,而他也没有去擦它们。强尼就这样无望地看着我,无声地流着眼泪。
我的心碎了,我拿面纸帮他擦眼泪说:“强尼,我还是一样爱你的。我们这次不参加比赛,还有下次。你没有做错什么,只是这次我们的时间比较不够。好吗?”他的眼泪一直流下,终于他抿着嘴说:“我要参加,我要参加。”
我告诉他,“强尼,我对你并不失望。你也不要对自己失望。”他的眼泪又流下。“老师,请让我参加,我会尽力!”他哽咽地说。
我陷入了难题。
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,去掉他白天上课的时间,他只有下课后才有时间可以练习。但我没有办法拒绝他……
我想了很久,终于说:“好吧。我帮你。你有至少六点要改。”他用力地点头。
“你今晚回家要练习,明天后天要找时间练。我礼拜五排个时段你再来弹给我听一次,这样好吗?”他赶忙把眼泪擦干,手摆好要开始弹了。
我深受感动,但我也知道,这样的赌注太大了,只是他决心已定,我们就只能尽力。我每示范一点,强尼马上试,而且几次就改好了。一堂课下来,他把所有的错误一一弹对了。
我说:“你现在回家,要练习才不会忘记。记住礼拜五再来!”他说好。
我知道他不会让我失望,但我也没有忘记他只有十岁。送他走后,我为他祷告起来。礼拜五强尼来上课,他兴高采烈地进来琴房。我点头示意,他就弹了起来。
没有任何错误!我听着听着,觉得眼眶热了起来。他一定很刻苦地练了。
后来他妈妈说,礼拜三上完课,那晚强尼练了一个小时,直到他们叫他去睡觉。第二天早上一起来,也没有吃早餐,又开始练习;下课后,直奔钢琴。
就这样,这小子在两天里把不可能的任务完成了!
他弹完了,我大声拍手,说太棒了!
我告诉他,我很以他为荣。明天的比赛好好加油,尽力而为,他点点头,我给了他两张贴纸。
第二天就是比赛的日子,我无法前往,他一比完就打电话给我了。“老师,我得到优等奖!”他兴奋地说。
我说:“太棒了。我很以你为荣,你很棒。”他谢谢我。
挂上电话,我想,真不能小看任何孩子。强尼让我知道,即使是十岁的孩子,也有创造奇迹的能力。
琴键上的教养课:我的小天使
狮子老师,我们根本不认为你是“老师”啊,你是我们的大朋友啊!
玛瑞上完钢琴课,拉我到门前。“你看,明天会不会下雪?”我和她一起望望天空,我说应该不会。
“我好希望下雪喔,老师。”
我说:“下雪你们就不用上课了?”
玛瑞笑了,说:“当然啊,那是冬天里最令人期待的事了。不过,我真的很喜欢下雪,好神奇!你也喜欢雪吧?”
我摇摇头说,其实我不喜欢下雪。话才一出口,就知大事不妙,因为玛瑞一脸惊吓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你不喜欢雪?怎么会呢?下雪这么美丽,这么富有魔力,你怎么可能不喜欢?”玛瑞震惊地问。
我说,你看看嘛,一下雪,路就不好走,去哪都不方便。而且,开车很危险,我看过很多雪地里的车祸。即使不开车,有一次我把车子停在路边,因为下雪路滑,车子仍被撞得稀烂。所以,我一看到下雪就紧张。我滔滔不绝地说完。
玛瑞很受伤的问:“难道你连一点点喜欢也没有?一点点?”
我说:“一点点吧,因为下雪改变了整个世界,一片雪白,真的是很美丽的。”
“不过,你还是不喜欢下雪?”玛瑞不死心再问一次。
我说还好。她哼了一声,非常生气,又不知道怎么说服我,她挤出了一句:“You snow hater!”(你真是个恨雪的人。)
她一说完,我们相看了一眼后,就大笑!
因为我不准他们说hate这个字,她竟然把它用在我身上。而这个名字实在也太爆笑了。“恨雪人”,真服了她想出这个外号。
结果她下次来上课就送了我这张“恨雪人”的狮子老师画像。我一看又是好笑,又是感动。
她对我的描述,从右边最大字开始:
她喜欢哈利波特
她非常仁慈
她勤练琴
她是台湾人
她教一群小朋友弹钢琴
她会为你剪指甲,如果你要的话,她还会给你护手霜
她恨雪(用红色笔涂上颜色)
这点很重要!
她喜欢穿大鞋子,哈哈
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,她教钢琴。
图画中的我直发,一件T恤,一件牛仔裤,T恤上印着“Snow Hater”。
这幅图画成了我的最爱,我把它裱框,挂在墙上。
小朋友来上课,总会问我:“为什么你会不喜欢雪?”那个表情,真的很困惑,又很可爱。让我要“恨雪”都恨不起来!
在冬天里,他们就自动把对我的称呼改为“恨雪人”。
小朋友很喜欢画画,有时候也会给我一些他们的涂鸦。上礼拜卡拉来上课,她说她画了一张画要给我。
她拿出来,我一看,两个女人手牵着手,在两手相叠之处,持了一朵花。右边的女人黑色直发(那就是我了),一件T恤和牛仔裤;而左边的女人很漂亮,金发碧眼,穿着一件长袍子。
右上角写着:音乐是从天堂来的;而中间写着:玛丽遇见狮子老师。
我说,啊,画得真好,我尤其喜欢那朵花。
卡拉说,那张画纸是在琴房的小桌子里找到的,她找到这张画纸时,那朵花已经画在那儿了,她就在左右加了我和玛丽。
我问她:“谁是玛丽?”
她说:“玛丽啊,你知道她啊。”
我想了一下说:“我教的小朋友里没有玛丽耶。你可能搞错了。”
卡拉急急说:“你认识的啦,你知道的啊。玛丽,就是上帝的妈妈。”
我听了,愣了一下。玛丽,喔!那个最有名的玛丽 圣母玛利亚。
“玛丽遇见狮子老师”。我何等荣幸,可以遇上玛丽。今年我就把它做成了圣诞卡。
琴房里的圣诞树已经摆了起来,小朋友们来上课,帮我把吊饰挂了上去,他们几个小朋友就聊起天了。
“数学老师真是凶,考试卷那么多页,谁写得完?”强尼说。
“所以我最喜欢英文老师了,她最好了。”翠西说。
“我也喜欢英文老师,我想她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了。”汤姆附议,强尼也赞成。
我在一旁干咳嗽,“咳咳,你们最喜欢的老师,怎么没有提到我呢?”我开玩笑地说。
他们听了,一脸奇怪我为何会问这问题。
汤姆先笑了,他说:“狮子老师,我们根本不认为你是‘老师’啊,你是我们的大朋友啊!你应该知道的。”
翠西在旁继续挂吊饰,看都没有看我说:“本来就是啊,我们的好朋友。”
强尼从五岁和我学琴,小小个子的他,现在身高比我高。他说:“不不不,她才不是我们的‘大’朋友,你们有没有搞错?你们看。”他站到我身边,故意比了一下我们身高的差异,接下去说:“她是我们的‘小’朋友。”
虽然被他们这样开玩笑,但是我心中非常感动,听了好温暖。
看他们挂起一个个天使,其实他们才是我的天使。
好友克丽思打电话来说要告诉我一件事。“我的小侄子在学钢琴,我便告诉他,我的好朋友,你,狮子老师也是钢琴老师。小侄子说他也知道狮子老师,她的妹妹是不是生病了?我很惊讶,问他怎么知道。他说他们在学校,因为是天主教学校,有一堂宗教课,他们都会一起祷告。他的好朋友强尼每次祷告,一定会说:“亲爱的上帝,请保佑狮子老师的妹妹。阿门。”每一天,没有间断过。所以我侄子每天听强尼的祷告,而知道了你和你妹妹。”
我在电话这头,眼泪悄悄流下。
我把它擦去,谢谢她告诉我这个故事。挂上电话,我谢谢我的小天使们。
为了他们,我祷告,希望明天会下雪。他们知道我这个“恨雪人”为他们求雪,一定会很高兴吧!
圣诞快乐!
页:
[1]
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