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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初是受尽歧视的随迁子女,现在却成了待为上宾的外侨。不仅可以在京高考,还能加10分。” 中国周刊记者刘畅北京报道 张建党喘着粗气,把六七箱草莓搬下车。那双黑乎乎、裂着口的粗壮大手捏起一颗,递给《中国周刊》记者:“尝尝,无化肥无农药。”这些草莓,意味着儿子张图去美国读大学的学费。 一想到儿子的未来,这个身材略胖、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,便忍不住翘起嘴角。 因为户籍限制,张图无法在京高考。无奈之下,他将孩子送进国际班,准备出国留学。随后,具有美国国籍的前妻提供援助,儿子很快能以美国公民身份,参加“美国高考”。 更奇妙的是,只要变成美国人,孩子又能在北京高考了——根据教育部政策,外国侨民享有直接参加北京高考的资格。 这出逆袭的喜剧,充满了黑色与荒诞。 京城求学记 儿子优异的成绩,曾是张建党坚持留在北京的原因。 张图今年高二,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(简称实验中学)--一所北京市重点高中。他的成绩稳定在全校前30名左右,一度排到了西城区前50名。 “每年,实验中学能有七八十人考上清华北大,这还是往保守了说。”张建党自信,“凭孩子的水平,能稳进清华。” 可孩子不是北京户口,别说清华,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。 1995年,张建党的妻子从中国科技大学硕士毕业,考上北京大学物理系博士,夫妻俩从安徽老家来到北京。第二年,儿子出生。1998年,妻子拿到全奖赴美留学,三年之后提出离婚。一番争夺后,张建党获得孩子的抚养权。此时,他在北京开了家铁艺厂,把父母接过来带年幼的张图。 对于这位单身父亲来说,儿子就是一切,他希望孩子能在北京幸福地成长。 最初一家人居住在昌平霍营的村子里。经济条件一好转,他马上把孩子送到教学质量优越的亚运村中心幼儿园。幼升小的时候,张建党交了三万多的“捐资助学费”,把儿子送进了当地条件最好的小学。 “为此,学校还写了封表扬信,赞扬我的高尚行为。”他笑着回忆道,“北京的家长都不用花这笔钱。说白了,就是借读费。” 那时,户籍并不算是个大问题,“无非就是多花点钱”,他负担得起。 这样的心态,一直延续到孩子小学毕业。 三年级时,为能在小升初的竞争中抢占先机,张建党和所有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,提前给孩子报了个“占坑班”(某些重点中学自办或合办的小学生学科培训班,意在选拔优秀生源升入本校初中)。他希望儿子能升入重点中学——北京八中。 张图也争气,一个课外班都没报,几年下来成绩拔尖儿,顺利通过八中的入学测验。面试时候,负责招生的老师对这个安静专注的男孩很满意,录取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。 但一听说“户口不在北京”,对方脸色一沉,语气立马就变了:“那你就别想了!” 张建党也急了:“我们可以多交点钱。” 对方一摆手:“不是钱的问题。你这属于没有学籍,将来升入高中部,也没法高考。”校方不愿意惹这个麻烦。 老张第一次体会到了户籍的厉害。 本以为进八中是妥妥儿的,其他学校根本没考虑。眼看招生截止,他抓着孩子的简历和市级三好学生证书,四处乱投。 最后,赶上了北京市十三中分校最后一拨考试。因为考试几乎满分,张图被录取到实验班。“他们只有初中部,没有高考率的压力,中考能考高分就行。”老张解释道。 他告诉儿子:“没有户口,差点上不了好学校。以后,你得做好心理准备。”儿子咬了咬嘴唇,没吱声。 中考那年,因为张建党再婚的妻子是京籍,属于9类非本市户口可报考情形中的一项,张图可以在北京借考。为办借考手续,老张先是拿到妻子户籍所在地居委会的证明,但因为级别不够,又去上级镇政府盖章。见对方还不太配合,他拿着教育部的文件磨唧半天才算了事。后来他得知,这个外来人口众多的镇,只有不到二十人拿到借考资格。 最终,孩子以2分优势,惊险地考进实验中学。他每天5点钟起,花一个半小时自己从昌平坐车到西单,晚上8点多钟回家,常常夜里两点还写不完作业。 后来,老张在西单的小旅馆里租了个地下室,供孩子一个人住,700块钱一个月。周围的邻居,以打工者居多,没有浴室,只有一个公共厕所。屋子不到8平米,得侧着身子走动。 他也心疼孩子受苦。好在有个老乡,孩子也在实验中学读初中,租了个5000多的三居室,没事儿就让张图过去吃个饭洗个澡。 张建党一声苦笑:“老乡在发改委工作,孩子是共建生,早就给解决了北京户口。” 煎熬 艰难求学的过程中,父子俩受尽煎熬。 高一开学没多久,张图就在期中考试中拿了个年级第六。听说张图租住在地下室,同学们都很敬佩他。老张说:“儿子有天分,而且,他知道自己是外地人,心里有动力。” 从幼儿园到小学,张图都过着寄宿生活,早就习惯离开家的日子。 这位性格内向的男孩,皮肤黝黑,嘴边两抹淡淡的胡须,说话细声细语,总是慢悠悠的。他个头已经蹿到1米77,体重还不到100斤,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。看书时,他总是伸着脖子贴着脸,眼睛眯成一条缝。 能拿到现在的学习成绩,也并非一帆风顺。五年前,他还得过一场“怪病”。 那时候,住校的张图在课间甚至课堂上,总是动不动就晕倒。但每次张建党心急火燎地赶过去,孩子一靠在自己身上,马上就恢复正常。 医生也没检查出什么病症,最后只是建议孩子要“多和家人在一起”。为此,张图六年级时走读了一年,才算好转。 升入初中,情况越发严重。有时候站着站着,突然就晕倒。一到上课,张图便觉得浑身不舒服,趴在桌子上睡觉,作业也不交,但一回家,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。这些状况,他一直没告诉张建党。 期中考试的时候,他考了年级250多名,在初中尖子生的试验班里,这是倒数成绩。他一直瞒着家里,直到老师给张建党打了电话。 “这种表现,是典型的'癔症(分离转换性障碍)'--由于生活事件、内心冲突、自我暗示等,引起的精神障碍。”焦急的老张查阅过不少医学资料,“起因不太确定,孩子支支吾吾告诉我,班上有个男生曾说过一句,他学习不好。” 那时候,一走进学校,这个内心敏感的男孩总会被诱发症状。“说不清楚,就是不想离开家去学校学习。”张图回忆道。 但儿子的“怪病”,很快就被老张治好了,方法有点简单粗暴。 “儿子,现在你分数这么低,我太失望了。接受现实吧--没有进步,咱们就直接退学。”从小到大,张图从没听过这样的狠话。 在父亲的要求下,他马上给班主任写了检讨承认错误。 每天早上起来,第一件事儿就是背英语,父亲让儿子坐在腿上,看着他背。新概念英语3,一共50多篇长课文,几个月生生全背下来了。 张图默默接受了这一切,拼命追赶,能力被“压迫到了极限”。第二次考试,他就考入年级前三十。后来的统考,又拿到年级第四,西城区排名第36。 高一的时候,因为化学成绩次次拿年级第一,张图一度成为竞赛班9班同学的“眼中钉”--作为代表学校参加全市竞赛的理科尖子班,化学第一的宝座竟拱手让给了别人。张图所在的6班班主任,每次开年级会都以此自豪。后来张图享有一项特权,可以去全封闭教学的9班旁听。在这里他交了几个好友,没事就一块下围棋,打打乒乓球。 可是,这个试图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家庭,最终还是败给了户籍。 看着儿子的成绩单,张建党越来越发愁:北京的异地高考政策喊了多年,却一直没动静。回老家,安徽已经一个亲戚都没有,北京的生意自己脱不开身,万一从小在北京长大的张图不适应环境,再出状况怎么办?等政策,如果高三那年还不放开,孩子的前途就耽误了。 血淋淋的教训提醒老张,出国要趁早准备。身边就有不少朋友,在孩子高三那年没等到政策,被形势逼着将孩子送到了国外,读了个社区大学。 可这个父亲舍不得儿子离开,“孩子有上清华的水平,出国也没多大意义啊。” 惋惜、无奈、绝望以及愤怒,张建党只觉得五味杂陈。 别了,高考 一条新闻曾让老张感觉到一丝希望。 2010年4月份,在一群非京籍家长推动下,北京市教委发布消息,未来3至5年内,外来人口参加本市小升初将享受“同城待遇”,不再受户籍限制。 刚从小升初的磨难中走出来,他深知不易,也加入到这个自发的组织里。 在上街征集签名的过程中,老张特地叫上了儿子:“一是让他通过实践了解社会,二是让他明白,权利需要自己去争取。”张建党现在还留着那张照片:当时才初二的张图面对过往的路人,手里拿着签名单,呆呆地站在路边,一脸怯生生的表情。 后来,老张带着儿子参加了凤凰卫视的《一虎一席谈》,讲述自己的遭遇。当被问到“如果短期内不能实现异地高考”时的打算,张图一脸茫然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这期节目被异地高考的反对者们截屏,发到了微博和论坛上,并有人宣称要“人肉出这个小崽子”、“好好修理修理他”。 这让张图感到很害怕。 高一时的一天,老张打算去教育部反映诉求,张图却不希望他再去,担心遇到危险。父子俩好一阵争吵,情急之下的张图冲着父亲喊道:“因为你,我已经失去了一次母亲,我不想再第二次失去家!” 听了这话,张建党沉默不语,难过了好久。 |